1955年1月,元旦佳节刚过,时任陕西省委书记张德生到朋友梁得柱家里作客,见梁得柱家中多了一位陌生的面孔,于是张德生有些好奇地向朋友打听,并在心中暗自发问:这个能让中科院西北分院办公室主任安排在家中亲自接待的人物到底是何方神圣?
梁得柱见省委书记发问,赶忙向张德生介绍:这是李万铭同志,是老红军、抗美援朝的战斗英雄,在林业部工作,这次来西北是要到兰州参加高级军事会议的。
梁得柱的介绍让张德生有些摸不着头脑:兰州要开高级军事会议?他这个陕西军区第一政委怎么不知道?
张德生当即对李万铭这个“战斗英雄”产生了怀疑,一面将李万铭安排进省委招待所暂时控制,一面指示陕西省公安厅对李万铭展开调查。随着对李万铭的调查,这个“战斗英雄”背后所隐藏的真相也渐渐地浮出了水面……
李万铭
自幼品行不端,参军积极“排共”
1927年农历正月十五,李万铭出生在陕西省安康县西关的一个商贩家里,他们家经营着好几家买卖,家里还有几十亩地,是当地的富贵人家。
李万铭自幼看着父母做生意:他们家的买卖以次充好、往酒里兑水、往山货中掺假,却在店门口挂起“货真价实”的招牌。近墨者黑,在父母跟前耳濡目染的李万铭,很快就掌握了弄虚作假、坑蒙拐骗的门道。
李万铭在读小学的时候曾偷过考卷,后来更是偷过老师的手表和学校里的图书,在安康县立中学读书的时候,他最终因为偷学校里的钱和偷窃并篡改成绩单而被开除。
对于李万铭干的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李万铭的父母非但没有给予阻止和批评教育,反而认为李万铭这么小就能给家里带来利益,日后定能成大事,不断地夸奖和鼓励李万铭去做这些荒唐事。
1944年,李万铭的兄长通过安康县教育科长的关系将被县立中学开除李万铭送到安康县师资训练班读书,在那里,李万铭加入了国民党。
1945年,李万铭离开学校,去往昆明,参加国民党青年军,被编入207师612团,成为一个普通士兵。
但是李万铭不甘心于当一个普通的士兵,他很崇拜蒋介石,并且曾放话要成为第二个“委员长”,他积极活动,表现出极强的“反共”思想,加入国民党三民主义青年团,如愿成为了一名“排共”干将。
李万铭的偶像蒋介石
一年后,李万铭随青年军第207师移防沈阳,因为他受过一定的教育,认识几个字,就被任命为团部文书,随后被又提拔为准尉政治干事。
后来,207师在东北进行部队整编,对一些年老体弱的士兵进行裁撤,李万铭见其中有机可乘,便造了一份假材料,冒领退伍费。
然而,李万铭的图谋很快就被国民党当局戳穿了,将他送进了国民党沈阳陆军监狱监禁3个月。
恰在此时,李万铭之前的积极活动受到了回报,207师政治部副主任居然亲自为他求情,把他从监狱里放了出来,还给他安了一个上尉指导员(国民党军队于抗日战争爆发后在连一级设置指导员,负责政工工作)的名义送往沈阳陆军医院休养。
就这样,李万铭不但从监狱获得开释,还在医院里幸运地躲过了辽沈战役中解放军的攻击(在解放沈阳的战斗中,207师表现的最为顽固),沈阳解放后,李万铭趁乱从东北逃到了南京。
解放军解放沈阳
趁乱浑水摸鱼,成为“战斗英雄”
在来到国民政府首都南京后,李万铭亲眼目睹了偶像蒋介石一系列的离谱操作,深感国民党反动派大厦将倾,于是决定不再跟着国民党混,要到共产党的队伍里“骗”条出路。
1949年4月23日,南京解放,李万铭再次看准这动荡的时机,对解放军谎称自己是国立中央大学的学生,受到国民党的迫害,请求解放军收留,解放军根据政策就将他送到第二野战军军政大学学习。
半年后,李万铭从二野军政大学结业,他拒绝了学校给他分配的职务,与军政大学的同学刘忠义合谋,伪称要到西南服务团(一支由上海、南京的青年学生、青年干部所组成的为解放西南而服务的队伍)去工作,骗到了学校开具的鉴定材料和介绍信。
西南服务团胸章
李万铭二人照着介绍信上的印章样式,偷偷刻下了二野军政大学政治部的公章,伪造了一封发给常州市人民政府的介绍信。
李万铭拿着假介绍信来到常州,竟然真的骗过了常州市政府人事部门的眼睛,被安排到市政府建设科担任科员。
但是李万铭对这个工作相当不满意,他觉得科员工作太忙,职位和收入又太低,于是找了个借口离开常州,再次回到南京。
在到达南京后,李万铭又拿出了之前伪造的公章,以二野军政大学的政治部的名义给苏南行政公署(正省部级单位)发去了转业介绍信。
在介绍信里,李万铭伪称自己是一名共产党员,还是“二野军政大学军教科副科长”,因为参加淮海战役而导致残废。
这一次,李万铭没有了在常州时的幸运,当他拿着介绍信来到无锡后,苏南行署的工作人员在李万铭的证明材料里面发现了诸多明显的漏洞。
而且李万铭在接受询问时显得支支吾吾、语焉不详,无法自圆其说,更没办法解释为何他一个“共产党员”没有党员关系介绍信。
就这样,李万铭被无锡公安部门逮捕,被判处3年有期徒刑。
建国初江苏的行政区划
1950年底,李万铭再次幸运地从监狱中提前释放,然而他并没有痛改前非,靠自己的双手努力奋斗,反而一直在琢磨之前失败的原因,还是想靠着欺骗来升官发财。
这一次,李万铭做了万全的准备,在出狱后,他来到安徽滁县(今滁州市)找了一家刻字铺,私刻了“二野军政大学组织部”的公章和二野政治委员邓小平的印章。
李万铭利用这两个印章,伪造了一封二野军政大学给他的原籍陕西省委的介绍信,在介绍信中,李万铭还是声称自己是“二野军政大学军教科副科长”,还是因为参加淮海战役导致了残废。
然而这一次李万铭吸取了在无锡时的教训,为了解释自己为何没有党员材料,他称自己的档案材料已经在淮海战役时丢落了,而且为了方便随时伪造材料,他又称二野会把后续的材料寄给他本人。
李万铭拿着这封伪造的介绍信,在南京火车站用“革命残废军人”的身份买了西安的半价火车票,于1951年1月到达了西安。
来到西安后,李万铭找到了中共陕西省委,要求给他分配工作,陕西省委没有仔细审查李万铭的材料,就开出一封介绍信让陕西省优抚局给他安置工作。
李万铭(左一)
而优抚局的工作人员却对李万铭说,要等他的材料都到齐后,才能给他安排工作。于是,李万铭又用之前刻好的公章,再次伪造了党员证明信、鉴定表和革命军人残废证等材料。
李万铭把这些材料全部装入一个普通的信封里,还使用了一张已经用过的盖有邮戳的邮票,对优抚局的工作人员谎称这是二野军政大学寄给他的材料。
随后陕西省优抚局根据李万铭的“证明材料”将他安排至原籍的安康行政专署。安康专署不但没有仔细审查李万铭的材料,反而还给李万铭办理了党员组织关系的转入,这下李万铭真的成为一名共产党员了。
在安康专署工作期间,李万铭先后在民政科和农林科任职,虽然职位还是一个小小的科员,但是他成功骗到了由政府颁发的“人民功臣”奖章和“革命残废军人”证书。
胆子越骗越大,职位越骗越高
在安康专署工作了仅仅半年后,李万铭就被专署作为培养对象送到西北农学院学习,时任西北农学院办公室主任兼党总支书记梁得柱看到李万铭是“战斗英雄”,又是“老党员”、“老革命”,对他很是重用,指定他为专修班党支部组织委员。
然而,李万铭并不满足于在安康做一个小小的科员,也不想在西北农学院继续学习,于是他将骗术再次升级,想要爬的更高。
这一次,李万铭又用之前伪造过公章的“二野军政大学组织部”的名义,给西北农学院发了一份“军事调令”,“调令”中说:任命李万铭“同志”为第3兵团12军35师103团参谋长,令速赴中南局报到。
西北农学院的领导竟然相信了这个由军事院校开出的“军事调令”,批准李万铭离校“归队”,还给他开具了党员关系介绍信,并允许他自带档案。
西北农学院(现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的校门
利用自带档案“归队”的机会,李万铭在途经西安时重新伪造了自己的履历,这一次,他的履历被他伪造的相当光辉灿烂:1936年参加革命,历任红军战士、班长和359旅排长、连长、“营参谋长”、重庆中央大学“地下工作人员”及志愿军团长等职务,并列举陈赓、罗瑞卿、王震等人为历史证明人。
除此以外,他还诈称自己是二野军政大学科长、甲等战斗英雄、模范党员,曾在朝鲜战场上负伤。
随后,李万铭又伪造了“二野军政大学组织部”给中南局组织部和中南局民政部的介绍信。
带着所有伪造的材料,“焕然一新”的李万铭于1952年2月来到了武汉,在到中南局报到后,李万铭被中南局组织部的工作人员介绍到了中南军政委员会农林部工作。
时任中南农林部办公厅主任的薛兆达也是一名转业军人,他看到“战斗英雄”李万铭的材料后,对他格外器重,将他分配到中南农业科学研究所任秘书主任。
李万铭在中南局刚上班一个月,就被指派参加“中国农民访苏参观团”前往苏联参观访问,在苏联,李万铭又伪造了志愿军归国代表团团长李雪三的来信,诈称已经取得陈赓司令员的同意,要调他重返朝鲜战场,担任第3兵团12军参谋长兼35师师长。
李万铭拿着这封信在参观团里到处吹嘘,要求先行回国,但被上级领导拒绝了。
回国后,李万铭又拿出这封信在单位里四处炫耀,中南农林部深感李万铭是个“栋梁之才”,仅担任一个小小的秘书主任太屈才了,于是将他提拔为中南农林部人事处副处长兼机关党总支书记。
李万铭在中南局工作期间,凭借自己高超的诈骗手段,又骗到了中南军政委员会人事部颁发的“华北解放”和“抗美援朝”纪念章。
中南军政委员会的徽章
逐渐尝到甜头,开始“步步高升”
在取得如此的“成就”后,李万铭还没有收手,他又诈称聂荣臻代总参谋长来电话通知他,陈赓司令员已经从前线返回了北京,有要事要召见他,希望他能速抵北京。
李万铭捏造的这几句话写在了一张信纸上,交给了中南农林部的领导,居然又一次骗过了领导们的眼睛,时任中南农林部副部长兼党组书记的许子威是陈赓的老部下,他居然还托李万铭给老首长捎去一封信。
李万铭在到了北京以后,伪造了陈赓司令员给许子威的回信,在信中“陈赓”向许子威介绍说李万铭是我党的一名老同志,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和工作能力。
本来打算调他回朝鲜任12军参谋长兼35师师长,但是李万铭“同志”身体欠佳,要他先回中南休养3个月再回军队任职,并希望许子威能给他一些照顾。
许子威
在回到武汉后,中南农林部就将李万铭送进了东湖疗养院“疗养”,治疗他那本是天生却伪称是在朝鲜战场上中了美帝国主义毒气弹而形成的口吃。
由于李万铭“战斗英雄”、“老红军”等诸多光环,加上他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必然前程远大,因此,李万铭得到了诸多年轻女孩的追求。
在经过一系列的挑挑选选后,李万铭最终选择了同在中南农林部供职的女同事但琦。但琦长得十分漂亮,而且对李万铭这个“战斗英雄”十分仰慕,两人于1953年2月结了婚,并育有两个儿子。
1953年3月,李万铭又找到中南农林部,诈称自己要去中央军事机关谈工作,拿到了休假批准和一大笔经费。
于是李万铭拿着公家的钱,带着自己的老婆,全国各地的游山玩水,先后到了北京、天津、上海、南京、杭州等地游玩,并且继续凭借自己“战斗英雄”的身份招摇撞骗,所到之处受到了隆重的接待与尊敬。
在花完钱回到武汉后,李万铭又声称自己在杭州遇到了陈赓司令员,陈赓司令员对他说不再让他回朝鲜战场,而是改任他为即将组建的越南军事顾问团参谋长,让他先回武汉等候通知。
1953年9月,李万铭又向中南农林部提出工作调动的请求,说他想去北京工作,以方便他治疗自己的伤病。
中南农林部批准了他的请求,于是李万铭带着妻子来到北京,他被任命为中央林业部行政处处长,和妻子住在东四胡同的林业部宿舍里。
到了北京以后,面对行政处长的工作,李万铭还是不感冒,以身体不好为由不去上班,上级对他也十分照顾,批准他带职疗养,生活待遇十分优厚。
陈赓大将
骗局被人戳破,最终落入法网
在林业部过了一年舒舒服服的时光后,李万铭又一次按捺不住自己那颗诈骗的心,他还想爬的更高,当更大的官。
于是在1954年12月底,李万铭伪造了时任防空兵司令员周士第给他的“紧急电报”,“电报”中说陈赓司令员要李万铭回12军任参谋长兼35师师长,要他火速前往兰州面见陈赓。
之后李万铭又用之前在治病时认识的防空兵司令部副处长给他的防空兵司令部信纸捏造了一封周士第的来信,在信中陈赓司令员要他马上乘飞机飞往兰州,有重要事宜相商。
李万铭把伪造的这两封信件交给林业部,居然又获林业部领导的批准,还给李万铭买了去西北的机票。
1955年1月3日,李万铭乘飞机到达西安,一落地,他就找到了已经调任中国科学院西北分院办公室主任的老朋友梁得柱,将自己这几年在中南和北京的经历一通吹嘘,再次赢得了梁得柱的信任。
梁得柱对李万铭说的话深信不疑,将他安排在自己家里,亲自接待,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李万铭在梁得柱家里待了没几天,时任陕西省委第一书记兼陕西军区第一政委的张德生来到梁得柱家里作客,梁得柱遂向张德生引见了自己的这位朋友,并说他是“战斗英雄”、“老红军”。
张德生
李万铭在见到张德生后,由于不清楚张德生的历史,对着张德生就开始吹嘘起来,把自己的“履历”向张德生做了详细的介绍,还说自己这次来西安是顺路去兰州面见陈赓,顺便参加高级军事会议的。
张德生听完李万铭的吹嘘后,不禁产生了怀疑:兰州什么时候要召开高级军事会议了?怎么自己这个陕西军区政委都不知道?于是便向李万铭开始了连环发问:
军事会议具体在什么地方开?开多久?由何人召集?又由何人接待?你要调任的12军35师驻扎在那里?番号是什么?代号是什么?
面对这些问题,李万铭显得支支吾吾、面露窘态,始终无法做出正面的回答,看到李万铭的这种表现,张德生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但他没有打草惊蛇,而是以李万铭是高级干部为由将他安排到省委招待所住下。
从梁得柱家里回到办公室后,张德生当即下令陕西省公安厅对李万铭展开调查,并且以陕西省委的名义向北京去电询问,不久,中央军委复电:李万铭查无此人,更没有任命他为12军参谋长兼35师师长的事。
1955年1月11日,陕西省公安部门在西安依法逮捕了李万铭。
在陕西公安强大的心理的攻势下,李万铭来了个竹筒倒豆子,将自己为了地位、荣誉和物质而冒充战斗英雄和共产党员的事实全部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李万铭的案子被查清后,迅速引起了公安部和高层的重视,他们要求陕西公安立即把李万铭押往北京,时任公安部部长罗瑞卿亲自过问此案,并在第一届全国人大上向来自全国的人大代表们介绍了李万铭的行骗过程。
1956年3月,《人民日报》发表名为《一个大骗局的前前后后》的文章,向全国人民详细介绍了李万铭案,并对党政机关的官僚主义作风和工作中存在的漏洞进行了批评和分析。
话剧《西望长安》剧照
同月,老舍先生将李万铭的案件改编成话剧《西望长安》,在公演后立即掀起全国范围内的轰动,李万铭也成为了家喻户晓的“大人物”。
1956年8月,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政治诈骗罪”判处李万铭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5年,并处没收全部赃物。
诈骗犯(非李万铭)
李万铭为了所他梦想的高官厚禄、万人追捧奋斗了半辈子,到头来却只得了个妻离子散、牢底坐穿的下场,李万铭的教训再次证明了一个真理,那就是——幸福是靠双手奋斗出来的!